到朋友家玩，朋友的母親熱情地抓了把瓜子放在我的手裡。一剎時，一種久違的感覺驀地湧上心頭：我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還在讀初一的時候，母親便帶著對我們一家人的滿腹牽掛和對這個世界的無限眷戀離開了人世。有人說過：「父母是孩子的天，父母不在了，孩子的天便坍了。」當時，我們兄妹那種坍天的絕望感是難以用語言來描繪出的。母親的去世，給我們兄妹的心靈帶來的創傷直到今天也沒有完全癒合：我落下了上課走神的毛病，我的小妹做事一直不自信。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來說我的母親，如果說，母親是一部大書，那麼幾乎每一頁記載的都是苦難。她雖說出生於富裕之家，姥爺也是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參加工作的老革命，但他老人家不知什麼原因，不但不讓先天體弱的母親上學，還讓她在農村像男孩子一樣做繁重的體力活，以至年輕輕的就落下了病根，後來，她的男朋友又在我姥爺失勢的時候棄她而去，這幾乎導致了她的輕生。從此，她學上了抽煙解愁，並且抽得很凶。嫁我父親後，接連生下了我們姊妹四人。早年的身心磨難，時代的不幸，多子，生活的艱辛，嗜煙，使她得了嚴重的肺病綜合症。那個年代，缺醫少藥，再加營養不良，終於使她沒有能看到我們姊妹長大成人，在44歲的時候就撒手而去。
結婚前，常常想念母親。到同學或同事家去，看到他們的母親噓寒問暖的情景，心裡總是酸酸的；看到他們有時嫌自己的母親嘮叨，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我就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曾經與一位高中時的同學保持了很長時間的友誼，現在想來，除了我們性情相投、彼此敬重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同學的母親對我特別好，在她家裡，時時能讓我享受到一種母愛的溫馨。結婚後，生命中又有了一個對我具有重要意義的女人，她心胸寬廣，能理解我，包容我，鼓勵我，聽我傾訴。或許這從某種程度上衝淡了我對母親的思念。怪不得有一位台灣母親說「娶了個媳婦，丟了個兒子」，從我身上看，這或許有點道理。後來，有了兒子，做了父親；年事漸長，嘗遍了生活、工作中的酸甜苦辣，對母親地思念定格在過去了，自覺到了不再想娘的年齡了。我甚至都不記得母親的容顏了。近十年來，很少有那種夢中遇見母親、醒來淚流滿面的時候了。
記得前些年，參加教師的普通話考試，在口語測試時抽的題目是「你最傷心的一件事」，我連想都沒想，就脫口說道：「『我最傷心的一件事』就是我母親去世，那年我只有12歲——」我話還未完，考官中的一位年輕女士就急忙制止我，說這個話題太沉重了，讓我換個話題。我告訴她沒法再換話題了，因為對我來說，除了這件事之外，沒有一件事可以稱得上是「最傷心的」了。說實在的，對於像我這樣的一個剛步入少年時期就經歷了與最親近的人生離死別的人來說，前途的渺茫，生活的失望，朋友的絕情，工作的波折，人生的低谷，這一切打擊都算不了什麼了。
現在，我們姊妹都已經長大成人，並且具備了一定的經濟能力。這令我常常想起漢代韓嬰的那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對於我來說，此生還有比這更大的恨事嗎？每念及此，總是潸然淚下。每逢閤家團圓的時候，心裡總有一種「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感慨，人們常說的「活一百歲有個娘好」，真對啊！我常常天真地想：倘能倒轉流年，讓我能對母親盡一份孝道，那該多好啊！人世間的許多事情是難以挽回的，誰又有回天之力呢？我只能好好保重自己，努力工作；只能加倍地孝敬自己的老父親，使他老人家有一個幸福、祥和的晚年；只能盡最大努力照顧好自己的兩個小妹妹。相信這正是母親所期望於我的。
如果在天有靈，看到我們生活得這樣幸福、自信，母親一定會含笑九泉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