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天地空濛，細雨紛飛。我攜一束素花，悄悄地，我來看您——我的父親。在這山嵐流雲、霧靄瀰漫的日子，我靜靜地站在父親您的面前，輕輕地告訴您，我的思念，我的生活，還有我的事業。
默默地，父親您墳前輕搖的春草，紛紛墜落的雨珠，分明是搖曳在我眼前晶亮的記憶，潸然的淚水，如同這四月清明淅淅瀝瀝的雨滴。
作為父親您的小兒子的我，為您的沉默寡言，為您的一心為公，為您的忍辱負重，一生景仰，永誌不忘。而七年前您蒼老的生命嘎然而止，我人生前行中的航標指引突遭中斷，這是怎樣的淚如雨下，情以何堪！父親，在您離去的日子裡，懵懵然，我因您而失去自己；茫茫然，我因您而消沉意志。多少年了，每年的清明時節，我來到這一片山岡看您。年年歲歲，芳草萋萋；歲歲年年，往事歷歷。如今，您一縷煙魂（父親嗜煙如命，故稱煙魂），欲飄往何處？在這清明來臨的日子，您可聽到您的親人自在雨夜哭泣？您可聽到我踏雨而來的足音？您可念起您的小兒子這些年來用筆用文字一步一步實現您曾引以自豪的作家夢想？
父親，這一片山岡依然是當年將您來安息的模樣，只是又平添了幾座墳塋，墳塋周圍的松樹也愈發蔥鬱蒼勁。年年月月的風雨侵蝕，已讓您的墳塋雜草叢生，泥土坍塌。雨中，我小心地清理雜草，用心培土。清明的雨水是否都滲入了泥土直達您的世界，讓您在您的世界裡也能感受這大自然的風風雨雨？我知道，父親，在您的世界裡，很安靜，很平靜，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沒有人世間功名利祿的紛紛揚揚。父親，您在世時，不與官爭，不與人鬥，我知道，那個世界正合您的性格。
把您墳前的泥土剷平，插上香燭，我為您舉行一年一度的祭奠。沒有音樂，只有素花。許多您在世時就很少享用的東西，在您故去的這些年來，我也沒有拿來打擾您。我只想用最平民最原始的方式，讓您在這個「寒食東風」的節日裡，讓您一如往常般的平靜度過。
父親，在來上路看您之前，我先到了老家。老屋內的擺設仍是您走時的樣子，在灶台上我點燃了香燭。燭光搖曳中，您的照片擺在中間。一些紙錢為您燃燒。這些老房子，凝聚了您在世時的心血，您和母親一磚一瓦壘起來的家，像燕子啣泥築巢，曾經是我們兄弟姐妹無憂成長的樂園。如今，大哥一家也搬離老屋，我也從鄉村走進城市，而您留下的老屋，還靜靜地矗立在大榕樹下，是期待著您的回來，還是在守護著一段不被忘卻的歲月？在您曾經生活的這一片老屋，我試圖發現點什麼，但除了苔蘚上階綠，老屋已聞不到您一絲一縷的氣息了。父親，您真的走了，七年前您驟然而倒，您就知道您的世界傾斜了，晃蕩了，再也不能恢復原樣。
父親，看著您慈祥的笑容，我心頭一暖，想起您的一言一行，想起您的煙霧裊裊，我想笑，可眼裡分明含著淚。
我知道，當我在小城裡聽到父親您驟然跌倒的消息時，我就知道，您已沒有生日，您正在遠離開我的世界！
匆匆趕回老家陪伴父親您最後生命時光的那一刻，我仍存有幻想，幻想您仍然能聽見我回來的腳步，幻想您年輕時曾縱橫大半個中國的身體會突現奇跡。父親，我不再南下了，我決定留在家鄉行走在這片熱土上，去追逐您年少未曾實現的夢想，去展現您中年未曾擁有的輝煌。如果您清醒並且知道您小兒子的這些願望，那該多好，起碼您會展露微笑，吸著一桿土煙，在村莊四處走動，逢人便告知我不再遠走的消息。
可是，父親，躺在床上的您，已經聞不到我的氣息了。而您一定感覺不到，您以為您的小兒子在春節後又一次離鄉背井，再一次拋下慈母幼兒，到南方大都市去放飛夢想。可是，二○○三年一月八日，您突遭變故，還來不及梳理一下新春的思緒，就拋下您的親人走了，再也不會回來。父親，您可知道，去天堂的路好漫長，那個陌生的世界應該不會有您！
今又清明，在我眼前紛紛揚揚的，分明是一片春雨萬千絲。我悄悄地來，只想看看您——父親！靜靜地在您面前佇立久久，讓我對您的思念，也如這天地間紛紛揚揚的雨絲，迷濛了這個世界，潮濕了我的心靈。
我還想輕輕地告訴您，父親，我來過這裡。
可是父親，您是聽不到的了，您的世界太安靜，您的世界我不懂。
一晃七年過去，父親，在思念您的日子裡，我為您寫詩，為您寫心情散文，用文字，用我自己的方式，緬懷您。而您，卻再也看不到我含淚帶笑的臉頰，是怎樣去迎接未來日子裡的風風雨雨，再也看不到了我匆匆行走的腳步，是怎樣踏走在未來人生的路上。
你墳前的野草花，謝了又開，開了又謝，一年又一年，一秋又一秋。在我的眼眸裡，這些山野之花，是怎樣的一朵一朵的淒，一朵一朵的白。凝望著，遐思著，我多想把自己也變過去，變成其中的一朵，被風輕輕地吹拂，掉落在您的土地上。父親，您會停下來看看我嗎？您是否會否憶起大榕樹下，那個曾經令您開懷令您快樂的您的小兒子的一切嗎？
我不去評價父親您這一輩子是平庸還是輝煌，我只是希望您這一輩子不會忘記我，我是您今生最珍貴的禮物。這些素雅的花還在，可您不在；我還在，可您的世界不在。
站在清明雨下，面對父親，已是您我陰陽兩隔，我的世界您來不了，您的世界我進不去。這是何等的殘酷啊，心傷何痛，情何以堪！
父親，您安息吧——我會把您對我的期望銘記在心，我也會將您的愛揉進清風清雨裡，希望您能感受並感覺到，希望您能將我時時記起；父親，不止是清明，在每一個日子裡，我都會將對您的思念和對您的祝福融進綿綿密密的雨裡，希望每個有雨的日子，您都能看到我快樂行走的腳印，希望您以上蒼的名義保佑您的小兒子，一生平安，一生幸福！
雨還在下，父親，我卻要走了。我悄悄地來，只攜一束花來；我悄悄地走，不想帶走一片春雨。父親，站在您的墳前，我只想輕輕地告訴您，您的世界我來過，您看不到我；而我的世界您卻永遠不會來，但我不怪您不怨您，我會年年歲歲在這個「小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的節日裡，悄悄地，悄悄地來看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