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囡囡不哭,爺爺帶你去買好吃的。”他邊哄我邊帶著我出門,在吃的利誘下,我什麼恐懼感就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姨媽家生活的時候我還認識了一個比我大一點的女孩玲兒,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在我印象中,玲兒老挨打,來找我就整天不敢回家。
直到天黑聽到***媽整個村子罵罵咧咧的找人,會嚇得躲在我背後直發抖。
她小聲地說:“不要說我在這裏。”
但是***媽還是找到了她,上前一把揪住,巴掌就落在了玲兒的背上,邊把玲兒住外拖,邊嚷嚷:“叫你躲,看回家我怎麼收拾你。”
看到玲兒惶恐又絕望的眼神,我即心疼又難過。
如果姨媽在場,她就會攔住:“怎麼打孩子呢?孩子這麼小。”
“我管孩子要你來教?吃飽了撐的……”還是罵罵咧咧的凶得可怕。
再勸就更有難以入耳的話出口,姨媽只好就歎口氣:“作的什麼孽!“
我真不敢相信這個惡狠狠的女人就是玲兒的媽。
相比之下,我一定已經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雖然姨媽他們非常寵我,但我已經開始想念爸爸媽媽和大姐、二姐了,和他們在一起才是我最開心的事。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卻沒有盼到爸爸來接我。
有次我就終於忍不住問姨媽:“為什麼爸爸媽媽還不來接我呀?”
他們沉默一下,然後滿臉堆笑的說:“囡囡啊,以後我們就是你的爸爸媽媽了,等你習慣了就要改口叫我們‘爸爸媽媽’,啊。”
我很不理解這是什麼意思,但我聽出來了,我的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我沒有哭鬧,只是好難過,他們為會什麼不要我了?為什麼拋棄我,也沒有和我商量一下?
但很明顯,我沒有選擇的權力。
一次偶然的機會,聽姨媽說我的爸爸媽媽要來這個村子打臨時工,幫幾戶大戶人家插秧。
我說不清我當時的心情,我很想很想他們,但是我已經漸漸習慣了他們不在的日子,我已經有了新的爸爸媽媽了,就算他們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也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稱呼他們。
他們沒有來看我,直接到田裏幫活去了。我知道那戶人家的田地,偷偷的跟了去,躲在一片竹林下遠遠地看他們。
那是七月的晌午,太陽很大,我穿著一件小碎花裙,站在竹林下,就那樣扶著竹子,眼巴巴的看著他們……
結果,那一天出乎我的意料,他們找到姨媽說弟弟想我了,不顧姨媽的阻攔,強行把我帶回了家。
事後我才知道,原來那天,爸爸媽媽也看見了我,那個竹林下穿著碎花裙的小身影,是那麼的孤單、可憐,這一幕深深刺痛了他們,讓他們不顧一切地帶走了我。
為此,還不惜與姨媽鬧翻,從姐妹成了“敵人”。
直到現在,每當媽媽再講起那個竹林下的身影時還是忍不住落淚。
雖然有過分別,但是我還是很慶倖能回到了親生父母的身邊。
可是,那個與我同時來到這個世界的三姐就沒有我那麼幸運了。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與她見面是五歲那年。
那年,母親為了改善我們的生活,去了A縣的一個工廠打工,她會在不忙的時候帶上我們,有時候是弟弟,有時候是大姐和二姐,有時候是我。但其實我只去過一次。
那個叫做A縣的地方,是我第一次認識火車的地方,從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火車是什麼怪物,只知道很大,能帶我們去我們想去的地方。
這個城市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大街上有很多的乞丐,但他們當中有很多其實是瘋子。他們蓬頭垢面的滿大街走,身上背著一串串空瓶子,不知道要做什麼用。
馬路邊,有大片大片的綠色植物,泡在黑乎乎的水裏的,我想是給同樣流浪的母豬吃的吧,我經常看見她們在那裏拱來拱去的,在尋什麼寶貝。
媽媽他們工人每餐的伙食是榨菜和稀飯,對我來說非常美味,我是個從不挑吃的小孩,用大人的話講,最好養了。
因為乞丐多,母親上班前會叮囑我不准走出廠門口,否則被抱走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已經失去過一次,所以我很記在心上,從不敢一人出外。
然後每次聽到“咕?咕?”和“嗚嗚”的聲音由遠漸近的響起,我就知道是火車來了,會飛快往樓上跑,爬到視野最寬的窗口去,窗口正對著的,是一段鐵軌,能看到一排數不到頭的火車車箱經過,還冒著濃煙。“咕?咕?”的聲音持續很久,有長達十幾分鐘的,或更長的,幾個小時就會有一趟,夜晚也從未間斷,在那時看來,我覺得看火車是件有意義的事,火車的“嗚嗚”聲也就成了我童年最美妙的音樂。
但是在這座城市,我又開始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我又夢見了那個紮著辮子的女孩。
我將這個奇怪的夢告訴了媽媽,她聽後眼神很閃躲,最後又落下淚來:
“囡囡,你知道嗎?你還有一個三姐就生活在這個城市裏。”
我睜著大大的眼睛,卻好像一點都不驚訝,只是很驚喜,很盼望能見到這個三姐。
“那我能見她嗎?”
媽媽歎了口氣,想了想說:“過幾天你就會見到的。”
“媽媽,真的嗎?三姐長什麼樣啊?”
媽媽摸摸我的頭,再刮刮我的鼻子:“去看下鏡子就知道三姐長什麼樣了。”
我迫不及待的跑到鏡子前,爬到凳子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再把自己的嘴、耳、口、鼻逐個摸遍,一會傻笑,一會大笑,一會做鬼臉,一會嘟嘟嘴,一會咧咧牙。
“哦,媽媽,三姐就是鏡子裏的這個樣子嗎?”一句話把媽媽問得又難過又好笑。
在數火車的日子裏,我等到了這一天。
那天我在啃著榨菜,媽媽走進來對我說:“囡囡,你三姐來了。”
我飛奔出來,看到一位打扮時髦的婦人牽著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和我一樣高,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像個小仙女般漂亮,笑盈盈的,就是我在夢裏見了很多次的模樣。
這時候火車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拉著她的手往樓上跑,我說:“走,我帶你去看火車。”
我們像重逢的故友,親熱得不得了。她愉快地跟著我“?”“?”的跑上樓。
她皮膚好白,鼻子和鏡子裏的我很像,還和我有一樣的雙眼皮,不過她有長長的辮子,比鏡子裏的我更漂亮,更招人喜歡。
我們牽著手對望著,像在照一面會動的鏡子,這一切太神奇了,像夢,恍惚中,我都分不清哪個是她,哪個是我。
她對我說了很多話,但都被火車“咕?咕?”和“嗚嗚”的聲音淹沒了,其實我也根本聽不懂她的方言,只知道傻傻的笑。
火車剛走,那位婦人就在樓下喊:“心心,心心,快下來,跟媽媽回去了啊,爸爸等著呢。”
我知道了,原來我三姐叫心心。
她往我手裏塞了一把糖,最後不舍的鬆開了我的手,轉身下了樓,我在樓上看著她走出廠大門。
她回過頭來,對著我眨了眨眼睛,又揮了揮手,才和那位婦人上了一輛小車,車門一關就阻斷了我的視線,我再也看不見她了。
那次短暫的相見,原來是媽媽懇求很久,三姐的養父母才答應下來。
“必竟是同時來到這個世界的倆姐妹,就給孩子們認一認吧。”
但是,媽媽卻沒有出現,她從頭到尾也沒敢走出來看三姐一眼。
我能理解她,她每次說起竹林下的小身影都會落淚,若是見了三姐又能怎樣呢?
從那以後我就再沒有見過三姐,而後隨著媽媽打工的結束,我們也就失去了有關三姐的一切消息。
每當想她了,我就對著鏡子,和鏡子裏的人說很久的話,那一刻,似乎三姐就在眼前。
“三姐,你那裏有沒有大大的果園?你的新媽媽新爸爸對你好不好?你也有很多漂亮的裙子穿嗎?你也有能保護你的哥哥和愛你的爺爺嗎,你也有要好的夥伴陪你玩嗎?”
我們漸漸長大,鏡子裏的模樣也漸漸改變,三姐的樣子,在我腦海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三姐,你能聽到我說的話嗎?我心疼的時候,是因為你的心也在疼嗎?
如果你能聽得到,不管你在哪里,請一定好好的生活,你的幸福我能感受得到。 |